文/陳洛葳
雅告訴了我關於我所不知道的,男人國的事。裡頭銅牆鐵壁、紀律謹嚴,男兒們個個都得被鍛鑄成剛。我說的不是軍隊,雖然它也是一個獨尊陽剛的世界。
「學校裡風氣非常保守,菁英教育,又都是男生,連老師都是男的,所以只會有男生的話題,比方如何追女生,有男生活動,都是激烈的,如球類、學生會會長選舉。在那種風氣、傳統下,硬性灌輸你的就是這種東西,慢慢就成為很MAN的男人,就算不MAN也知道自己應該怎麼扮演這個角色。」雅當時念的是工專,學的是鑄造,除了硬梆梆的學科之外,五年來學到的,是如何成為頂天立地好男兒,腦袋裡盡是強弱、剛柔、勝敗的絕對二元對立。
女人在那個國度裡,是絕對弱勢。「女生很少,但女生和男生混久了會成為同類,長得好的被當成寶,長得不好的就成為哥們兒。因為女生是弱勢中的弱勢,不會探討到她們的權益……」那麼同志呢?「哈,gay都是些垃圾!」從保守學校出來,雅當時對於同志、非主流的、劣勢的都充滿歧視,「優勝劣敗,比較笨的,跑不快的,都應該被打壓!」
初戀就發生在那個時候,聯誼認識了薇,某大學合唱團長。「我所有喜歡的女生,都有陽剛的特質,像林青霞那樣,高,不一定很男人婆,不是T樣,但獨立性很強,很陽光,外型要有稜有角,娃娃臉不行,強勢,但我更強勢!」最後一句話顯然是重點。
他們是相愛的,相處得也好,唯一的問題竟然是來自政治。「因為對方父親是外省人退役將軍,忠黨愛國型,我家是本省台獨基本教義派,我爸是『就算民進黨把台灣賣了,也比國民黨把台灣治理成全世界第一強國來得好』那種人。」當時民國86年,政權轉移前,台獨某種程度上在台灣還有種禁忌感。因此在雙方家庭都反對的情況下,薇去了美國唸書,身為長女,家裡處處施壓,一年多的戀情就此告終。 「唸完碩士後,她就嫁給父親結拜兄弟的兒子。當時難過很久,現在想起來還是很難過……要是能忘記多好?」
誰中心?誰邊陲?
雅說,其實喜歡R的方式跟喜歡女生沒什麼分別,差別在於,自己扮演的角色不一樣。我發現,雅在性別角色互動的概念上,有一套牢不可破的中心╱邊陲理論。
「兩個人在一起,一定要有一個中心,這個中心誰來扮演?如果一男一女,一定是男生,因為這個社會是男性中心主義,女性是附屬,所以要去哪裡玩,男生騎車,男生拿主意,你要呵護她,你要把她像寶一樣捧在手心上……」
「在工專的時候,會覺得,自己是那個需要被人家寵的,被人家呵護的人。每個人都需要被寵,你可以被老師寵,被同學寵,他們會稱讚我,我的自尊就從那裡來,我就有另一種發洩,我要去寵人,愛人,保護人,但是一種我可以命令你……的那種,叫你往東不可以往西,中心在我這邊,那時候想法很沙文……」
不僅異性戀社會的邏輯如此,在雅眼中,男同志圈也是如此。「Gay的圈子還是有陽性中心主義,C(sissy man)一定找M(陽剛男人),不會找C,我從來沒看過。因為他不喜歡那樣,他要找的是陽性中心的。如果兩個M在一起,他們要找的,也是那個陽性中心,也希望把自己變成那個陽性中心,他又很愛那個陽性中心,所以他去找一個那樣的人和他在一起。沒有陰柔中心的……」
「如果一個M一個C,C通常是那個在家裡的。不過也不一定,張國榮就是C,但他是那個賺錢拋頭露面的。不論是M是C作主,還是有一個中心在,就是誰講話比較大聲。」雅不斷敘述的,是一種相對強弱的、中心邊陲的關係,大男人小女人,小男人大女人,他看到在異性戀和同志圈裡轉動重複的,是一樣的邏輯。「但有沒有自覺是,要重複異性戀的模式嗎?還是同性相處可以走出一條不一樣的路?」
於是雅接受了、也自動歸位到了那個相對於強者、陽性中心的另一個對應。「跟R在一起,會覺得自己是小女人,你可以胡鬧,可以依靠他,可以把所有都交給他,吃完飯會有人站起來掏錢包,你要出門時等半個小時就會有人來接你,有什麼問題問他就會得到答案。」
然而這個中心╱邊陲理論,卻也是個動態的過程,相對性永遠存在,在關係中誰居於什麼樣的位置總有更替翻轉的可能。弱的時候如同藤蔓,需要強枝碩幹任其攀附,但幼鳥也總有翅膀長硬的一天。
「大四生大五,有點地位了,心裡不會那麼惶恐,翅膀長硬了,自尊心也回來了,也是系上最資深的學長,所有以前的光環都回到你身上,電腦什麼都OK了,就覺得說,我跟你沒什麼差別……你怎麼開始吞回你自己說的話?」R的強悍,大抵就像是傳統大男人,權威永遠不能被挑戰。
「他講的話就是聖旨,我開始在某些事情上反駁他,對他一些東西覺得不認同,那時我才發現說,他是一個他說什麼,我得跪在旁邊說是是是的那種人,那我說,你不是說大家都有自由嗎?那我有自己的意見你怎麼不尊重呢?那他就生氣……」蔑視太陽神的權威時,走在路上就得注意天空有沒有雷打下來。
「我後來發現,他不是要把一個人培養得和他一樣高,而是希望你就永遠這麼低就好了。」這段相對性的依存關係在兩人畢業後終告瓦解,但所帶來的影響力卻在雅的生活中持續發酵。
第一次
第一次和同性的性關係是在非預期的狀態下發生,「好噁心!我拒絕他進入……我只能接受用手和口。全身毛毛的,但心裡是開心的。覺得好,也不好,感覺很複雜……」雅從來無法想像兩個男人做愛的畫面,甚至連男男A片都是和R在一起之後才開始看的。結束後,不知怎麼的心情就是無法調適,那一晚,雅第一次拒絕讓R送他回家。
後來R要求進入,雅也就順應接受。「就覺得,隨便吧,但是非常痛,所以就跟他講必須做好一切措施,不能讓我這麼痛,又不是拍片,拍片還有錢拿……」雅大笑,「我(那時)覺得自己要變成一個女人了,覺得自己好賤!雖然是心甘情願讓他碰,但心裡還是覺得很怪……」
「你可以試著比較和男人與女人的性有什麼不一樣嗎?」我問。
「我不能比較,重點是和不同性別的人,我的回應不同……(和男人)我會扮演非中心的,我是回應者、被動的,和女生在一起我是主動者,主動就比較麻煩,你要觀察她的反應,何時要停何時要動。我比較喜歡被動……沒什麼壓力,」雅笑說,「比較不累啊,累了還可以靠么幾句,如果你是主動的話,被別人靠么,哇,完了!怎麼辦?不要動大腦最舒服。」
「那麼看異性戀A片的時候呢?你認同哪一方?」我還是不禁想知道。
「看場合,我的角色可以是陰性也是陽性。當男生幫女生口交,會想像自己是那個男生讓那個女生很高興,同時也會想像自己是那個女生,男人在幫你服務。角色可以在主動被動間轉換,轉換得越來越順……」
「那你未來跟男性互動會不會考慮扮演主動的角色呢?」
「休想!」雅瞪了我一眼,渾圓俐落地吐出這兩個字,刻意半帶嬌嗔,似笑非笑的戲謔(差點沒手捻蓮花指),讓我笑得差點把剛喝的奶茶給噴了出來。
本文出自 《我愛她也愛他:18位雙性戀者的生命故事》/心靈工坊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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