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時候，我媽總喜歡在吃飯時訓我。不只是因為她沒學過古人的「七不責」，更是因為，她只有在吃飯時才能見到我。
服裝廠女工的生活，長年跟沒日沒夜地加班劃上等號。她只能抓緊這個機會，盡一個母親的職責。而她對我表達關心的方式，就是找出我的缺點，對我批評、指責、訓斥。很多年以後我才懂得，她對我的斥責裡，有對我成績的不滿、有對我不成器的失望，背後隱藏更多的，是她一生要強背後的挫敗，以及對疲累生活的無力感。
可當時我只是個孩子。結局只能是──我被訓哭，飯吃到一半被迫結束。奶奶嘆著氣走開。我爸跟我媽吵起來：
「孩子還沒吃兩口，你訓她幹麼？本來身體就不好。」
「這學期考不好你管啊？成天就知道慣著她！」
……
終於明白，我缺失的，是在餐桌前，對親密關係的體驗。
我把這事講給朋友聽。她說，她也是這樣，她自小目睹父母的所有爭吵，都是發生在餐桌上。
父親長年苦悶，每天一開飯，就要找酒喝。母親緊接著開罵：你離了那兩口貓尿就活不了！父親幾杯酒下肚，酒勁上來，開始與母親對罵。罵著罵著就動手，摔筷子，掀桌子，碗碟碎一地，只剩她和弟弟在驚恐慌亂中小心打掃。每次吃飯，都是煎熬。
她說，一對夫妻過得怎麼樣，看看吃飯的時候就知道了。
有的伴侶，連一起坐下來吃頓飯的陪伴都不肯給。一句忙，封鎖了對方原本想交流的千言萬語。
有的夫妻，連讓對方好好吃口飯的間隙都不肯留，毒舌傷人，冷言冷語，專說寒心話，專挑無名火，最後，飯桌變成戰場，感情杯盤狼藉。
我與公婆一起同住的這幾年，發現他們在這方面真的很難得。
哪怕在十分鐘之前吵過架、拌過嘴、生過悶氣，到了開飯時間，一定和和氣氣地坐下來，絕口不提煩心事。他們也經常為瑣事起爭執，但在飯桌前，公公仍不忘往婆婆碗裡夾兩口菜，婆婆依舊給公公碗裡添一勺飯。
我老公繼承了他們這一點。
從前我總是一不痛快就找碴，「吃什麼吃，看著你就氣飽了。」
他若無其事，笑咪咪地幫我撬開一只肥美的牡蠣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