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襲華麗的純白婚紗,從台灣專運而來,精緻高雅,拖著曳地的超長裙襬,得好幾個人才能努力擺平它。小心翼翼穿上婚紗,再經過台灣新祕的巧手梳化,她化身為絕美的新嫁娘,安坐在親友入住的飯店villa,等著男方前來迎娶。
就算是在印尼,首先登場的依舊是中式的傳統敬茶戲碼。新人端著茶盤謝別父母時,她在頭紗下哭得唏哩嘩啦,然而擦完眼淚,一走出villa,由新郎接手的人生下半場,立刻換上峇里島儀式,澎湃展開。「就像是一場大拜拜。」她回憶那超乎預期的熱鬧場景,掩嘴而笑。
峇里島的居民習慣相互幫忙,他們的婚禮幾乎是村民大動員。從villa到附近男方新房的路程,由一整支祭典用的傳統樂隊作為前導,敲鑼打鼓拉開序幕。來自世界各方的親友們穿著華麗的衣裝隨後步行,簇擁禮車緩緩前行。一對新人也沒閒著,搖下車窗,王子公主那般,對著圍觀歡呼的沿路村民揮手致意,那場面,簡直像是置換了背景的迪士尼封街大遊行。
「一場熱鬧的婚禮,是我們對村子釋出善意的表現,告訴他們,我們來了。」她微笑,為那場面加上溫暖的註解。
鑼鼓喧天的遊行大隊來到男方家,依禮進行印度教的峇里島婚禮儀式。村長的媽媽擔任主婚祭司,行禮如儀,誦念經文,為新人做見證,也獻上至高的祝福。她頷首,雙手互扣,恭謹領受,雖然一句經文都聽不懂,內心依舊充滿無比的感動。
儀式結束,大批人馬拉回villa,輪番登場的是游泳池畔的西式雞尾酒聚會,以及夕陽下的浪漫晚宴。優雅的純白會場,賓客如繁花盛開,她像是美麗的花蝴蝶四處穿梭,在各國親友以及全村頃巢而出的左鄰右舍之間周旋。竟夜的衣香鬢影,杯觥交錯,恍如夢境一般。
婚禮是有趣而精采的,這無庸置疑。可是當婚禮結束,繁華洗盡的新娘一旦落入尋常人間,各種挑戰,也就一刻不停地接踵而來。
自然環境的適應對她而言是一個很大的問題。她是道地台北小孩,還是一個光鮮亮麗的上班女郎,連台灣的鄉下都沒有去過幾回,忽然之間被丟在烏布僻靜的村子,「我完全不能適應。」她皺眉,回憶剛來時的巨大衝擊:「一開始,我和自然的關係非常拉鋸。入夜之後,房子四周一片漆黑,只要點燃一盞小燈,數不清的蚊蟲立刻整個包圍過來。我每天和蚊蟲作戰,覺得自己都快崩潰。」
她的難題不只是從都市人變成鄉下人,更教她徬徨的,是從俐落的上班女郎轉眼變成安逸的家庭主婦。以前在台灣,她行動力超強,速度神快,又善於廣結人緣。然而嫁到村子裡之後,不騎摩托車也不開車的她,大部分的時間只能窩在家裡,透過無聲的網路,寫寫部落格自娛。昔日的繁華光景突然完全當機,困居鄉間,她只能當個與世隔絕的隱居者。
生活裡唯一的樂趣是跟著先生的屁股後面跑,坐著摩托車到處拜訪畫師與雕刻師。她在一旁,看著已然被峇里島化的先生用著她完全不能理解的速度和朋友「談事情」—先是聊聊家常,接著走走路散散步,最後才緩慢切入主題。「十分鐘可以談完的正事,他們花了兩個小時才解決,」她一掌拍額,蹬大眼睛說:「真是不可思議。」
不死的工作魂聲聲召喚著她,她感覺胸中有一座等著爆發的活火山,摩拳擦掌蠢蠢欲動。思前想後,她幾度試著回到職場發揮所長。烏布是個藝術之村,有很多的活動展演,那是她所擅長的領域。可是她很快發現,不諳印尼文是她最大的問題,沒有共同的語言可以溝通,再好的工作能力都是徒勞無功。
「新生活對我來說衝擊太大,實在難以適應。結婚的第一年,我動不動就飛回台灣。」她輕輕嘆了一口氣,隨即又展露笑顏:「一直到有一天,咖啡這個陌生的東西,忽然闖進了我們的生活當中。」
她的印尼人生,因為咖啡,才接了地氣,緩緩站上起跑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