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日,她照例拿那一點二的雙睛,遠眺公車來的方向。巷口轉出一部橘紅色的轎車,她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凍住了,兩條腿無端疾發起抖來。她告訴自己:把眼光拿開,當做沒看到。
但到頭來,她仍然張著那雙圓圓的眼睛,自遠而近迎住那部橘紅轎車。
男人把車門打開,最起碼也該裝模做樣一番,天下那有這麼便宜的事?平白受那許多苦、平白讓他呼之即來、揮之即去。然而,怪誰呢?怨誰呢?一切都是她渾渾沌沌招惹的呀。
男人不等她的眼淚滾下來,便淡淡的開口:
「我去了一趟中南部,有一批新貨要賣中南部,我自己去開發市場。」
她沒有問他:銷貨要一個多月?他果真出了一個月的門?沒有回來過?真的忙得連一通電話也沒辦法打?
那已經不重要了,可預知的回答令她心寒。她不能像見捐的秋扇一般,要抓住男,不惜歪纏胡扯。
我要灑脫一點,她想。
滾啊滾的,奮鬥半天,淚水終究還是流了下來。
可恨,總是在這節骨眼上做不了主。
她把臉別開去。男人開始絮絮叨叨的敘說一些生意上的事,完全無視於她的情緒。
奇怪的是,她在他長篇累牘的生意經下,居然平靜下來。
他讓她在老地方下車,對著她的背影拋下一句話:
「六點鐘我在這裡等妳。」
她回頭,來不及說一個字,他的車就開走了。
居然連她是否同意都不徵求!她一面在心裡狠狠的恨,一面卻又忍不住竊喜興奮,一路錯綜複雜中,不禁就罵自己:賤啊!
那一整日,她在去與不去間撕扯著。他會害死她,讓她萬劫不復。可是,就平白給他玩了?
饒是妓女,也有夜渡資,也有要不要的選擇權吧?她不甘心這樣毫無代價的輸掉自己的初夜,不,是自己清清白白的二十四年!總得說清楚吧?至少讓他了解這種情懷。
可是,她能索回什麼?說了又如何?能使他更看得起她,還是怎麼?對於有妻有子的男人,她這樣做圖個什麼?人家不是說,女人只有兩種:一種是處女,一種是非處女。一次跟一百次,其實都是一樣,洗不清了。
她在老地方上他的車。她簡直不能原諒自己為了這個約會而使用香水的心態。但她還是在頸上、耳後和肘間、胸前、腕上,仔仔細細點了香水。
男人熟練的轉了一兩個彎,把車停在距她辦公室不遠的後巷裡。
下車以後,她才發現自己正站在一家賓館前。
男人向她點頭示意,一言不發的走進賓館大門。她張惶的左右張望一下,急急趕在自動門關閉前尾隨進去。
然後,要房間、上樓梯、進房間,她覺得自己赤裸裸的展現在那女侍閱人無數的利眼中。
放下毛巾、衛生紙等盥洗物之後,女侍很快的退去。
他關好門,開始脫衣服。她坐在床沿,巴巴的看著他熟練而若無其事的拉領帶、解鈕扣,露出多而鬆坍的一身肉。
她看著他,在燈光下,突然覺得說不出的惡心。這樣一個男人,幾乎可以說是醜陋的男人,居然讓自己朝思暮想,死過一次,李芸兒呀,李芸兒,妳怎會如此的低品味?
然而,肉體還是肉體,它不屬於格調或品味的問題。當男人將她推倒在床上,重甸甸壓在她身上時,她就明白了。
《明天待續》
本文出自《不歸路》九歌出版