人到底有多少種恐懼？
在媒體、藥商、廣告大力吹捧的單一美感下，恐怕人人都有醜陋的恐懼。
如果真的回想起來，我生平第一次有欣賞美的能力，應該是外公的帶領。
外公畢業自東北師範美術學院。他常靜靜地叼根菸，畫畫、雕塑、養花，偶爾出考題，想測試我的美感。現在覺得這一幅幅珍貴的回憶畫面，正是我人生第一次享受美這種感覺。
外公雕花瓶的基底，我在旁邊幫忙和水泥，外公手很巧，用一些油畫刮畫的器具，就能將水泥砌成他想要的樣子。
晚上九點半，我們一起看電視劇。窗外有茉莉、夜來香，伴著微風蟲鳴，我們明明就活在一幅美好的畫裡。
所以，我那時認識的美，有外公藝術家的浪漫、有最美的大自然之美、有外公外婆對我的疼愛、溫暖陪伴之美，還有山城苗栗綠油油的稻田、濃濃的鄰里和睦之美。
因為有這樣的成長底蘊，我從來沒想過自己的容貌美醜，只覺得，我的世界單純平靜，萬事萬物皆很美好。
小學、中學，甚至到大學，同學對我很好，也談過幾場小戀愛，從來沒人說我醜過。
或許那就是一個純樸的年代。
沒有臉書、沒有微博、沒有IG。
沒有漫天亂飛的八卦和性愛照，不需PS、不需微整，不用時時刻刻自拍、找出哪個角度最美—現在女大學生說平均上傳的一張照片，是她們從二、三十次「喀嚓」中選出的一張，真是煞費苦心！
那是個沒人會花時間去討論別人長相的年代。
直到我大四那年，進演藝圈。
老闆們開始審視我的外表，想來想去，最好給我加個鏡框（遮醜），歌就寫「天空不要為我掉眼淚」（因為醜得讓老天爺想哭？天啊，真刻薄……）我沒有不滿之意，我只是覺得，那歌寫的不是我。
當然完全了解在當時盛行的「定位說」。
既然要進娛樂圈，就照著行規走。
我確實在錄「天空」時哭了，但不是因為那歌詞的影射，而是因為唱法被限制。
然後，一上通告就是我的「醜女生涯」開始。
主持人的奚落是看得起你，觀眾因為這種「你很醜」的笑話鼓掌是支持你，宣傳因為怕上不了節目而鼓勵你去演短劇、扮丑。
心裡難免落寞。
落寞的不是大部分人對自己的長相評價，落寞的是我以為大家看的是「藝」而不是只看「人」，原來，我學唱歌、能說話，其實都不重要，只要站著被笑就好。
但這樣的日子，不到三個月，我就找到了自己鐵一般的存在定位。
那是二十五年前，兩岸剛開放。我為一個中視的週末綜藝出外景，前往中國大陸。那時因為剛開放，有許多我們預先沒料想過的情形就此發生。
從河北石家莊開夜車奔吳橋縣，司機開了一整夜都在「鬼擋牆」，我們不斷在重複樹林、荒路，和一個招手的人！
從暗夜到清晨，原來我們都在修了一半的公路盡頭打轉。終於，黎明初曉，我們奔向吳橋，也踏上了我的主持之路。
由於那次外景的表現，我慢慢接了不少節目，也慢慢地，找到自己的新定位，一個不用靠外表的，需要一些機智的主持工作。相處融洽的主持搭檔，也都對我挺客氣，沒有在我的外表上大做文章。
一路走來，觀眾覺得我還行，甚至有人說，我越來越漂亮。
或許是化妝越來越專業，或許是攝影機畫素越來越好，總之，我的確比剛出道時，更接近漂亮一點點。
但或許，最主要的原因其實是，我從不覺得自己醜，而且，打從心裡就覺得，我很美，美得與眾不同。
我不想多著墨於此，只想談談「醜陋恐懼症」。
在演藝圈工作二十多年來，看見過許多覺得自己很醜的美女。
記得剛出道時，在電視台化妝室，我用十分鐘畫完整張臉，而隔壁一位美女則花了三十分鐘描唇畫口紅。
事事講求效率的我，常被化妝師抱怨：「陶姊，被你訓練得太快，我們會被別人懷疑專業！」
原來，許多女藝人會用拍照放大來細看妝，還會一根一根地刷眉毛，或要求戴毛帽下得梳個完美髮型（what for ?）吹毛求疵的精神令人感動。
但問題是，會這麼做的幾乎都是大美女。就是那種越美的，化妝畫越久。請不要誤會，她們素顏也是超正的，但她們極度不安於許多小細節。
近年來，整型、醫美到處林立，修臉變臉的大有人在。又因為大家動的手術大同小異，於是，滿街鼻梁僵直的納美人，配著死白的皮膚，還有錐子下巴，看來幾乎一家親。
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，但求同眼同鼻同醫生。
本文出自《╳！為何我又站在雪地上》圓神出版
